一
炎炎夏日炽热非常,只看见树上的叶子都蜷缩起来躲避太阳的炙烤,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光秃秃的街道连一辆汽车也找不到,大家全都躲进冰凉的、舒爽的、用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冷气机永远在工作的房子里。
这是一件博物馆,里面贮藏着人类进入科技时代后所发明的一切作品,这里面所有的作品都意味着人类对于科学无止境的探索,无论其现在是否有意义,但人们终会在以后发现其的意义。
罗勒在太阳刚刚升起还没来得及散发全身的热量时便跟着老师进入这间博物馆,今天他们将会在这里待上一整天,听老师讲解博物馆中的每一件作品,直到闭馆在乘着傍晚和煦的晚风回家。
博物馆中共有作品件,因此虽然有一整天的时间,但分配到每一件作品上时间依然是少得可怜。
“我们现在参观的是一颗大脑,它是八十年前人们对于永生的初次探索,在志愿者大脑可能产生问题之前取出大脑,放进提前准备好的溶剂中,然后使用电极贴片将大脑与外界连接起来。按照人类医学的观点,只要大脑还有意识,便不能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死亡,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个大脑是人类历史上寿命最长的一个人。他在六十岁那年接受手术,目前已经一百四十岁整。”
罗勒看到大脑的旁边有一个空空显示器,屏幕上的光标在不时地跳动着,看起来像是祖父旧物里的古董,显示器的旁边还有一个古老的机械键盘,他随便在上面敲了几个字母,点击回车键发送。显示器蹦出一行字:你好,我是永生计划的先行者号探索人员徐青。
罗勒刚想再打几个字,前面老师的声音便传来了:“罗勒,你在做什么?不要掉队,快点过来。”便只能小跑着跟上队伍,参观下一件作品。他脑袋里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它,它就像是一件还未拆开包装的礼物放在他的眼前晃荡,充满了诱惑。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老师所有的介绍都如同一缕青烟,还未来得及钻到另一个耳朵便迅速地消散了,他所有的思绪都挂在那颗神奇的大脑上面,为它*牵梦绕。
二
第二天一早,博物馆还未开门的时候罗勒便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他并不知道博物馆几点开门,又或者博物馆今天根本不开门。幸好,在太阳在远方的天边上吐露红霞的时候,博物馆的大门便打开了。罗勒急忙地买完票,直奔昨天的大脑,他有十万个问题想问它。
罗:你好,我叫罗勒。
徐:你好,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罗: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徐:当然。
罗勒的心放下了,这颗大脑果真和人一样可以交流,只是交流的方式是打字。
罗:永生计划是什么?
徐:从古至今人类对于永生的探索是永不停歇的,古代皇帝吞食金丹为求永生,现代科研人员研究人体冷冻、人类基因同样为求永生,它只是人类对抵抗自然法则所做出的一系列的探索。
显示屏上的字停止了一会儿,罗勒差点以为这个问题回答完毕了,想再深入的问时,显示屏上的字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
徐:人类所有一切的行为都源于大脑的控制,说话、思考、行动都离不开大脑的控制。对于一个人来讲肢体只是帮助大脑存活在世界上的一种容器,只要大脑存在便能证明这个人还存在。但当时的医疗技术远不能达到将一个人的大脑换进另一个人的躯体或者是将大脑放进一个生命保障装置生存,实现永生。但我们坚信,未来人类一定能够实现这样的技术,而我们已经有了完善的保存大脑的技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抵抗永生的诱惑,所以我们提出了永生计划之先行者计划。我们将以先行者的身份,为人类永生做出探索。
罗:你是先行者计划的志愿者吗?
徐:严格意义上讲我并不是志愿者,我是先行者计划的创始人。我们在发起这个计划后曾在全世界范围内征集志愿者,但十几年来没有人愿意捐献他们的大脑。在我五十九岁那年查出了癌症,但所幸癌症细胞并没有侵入大脑,因此我选择出捐献我的大脑。
罗:你知道现在过去多少年了吗?
徐:我并不知道,在我的意识中并没有时间概念的存在,一切恰如流水奔流不息永无止境。不过我能感知到,上一次与人交流距今已有很久了,在这期间我共休眠了三千多次。
罗:你有感觉吗?
徐:人的躯体之所以有感觉,全凭躯体与大脑分泌的激素,但我已经没有躯体,激素也无从分泌。我没有痛觉,感受不到冷热,也感知不到喜怒哀乐,所有一切与激素相关的感觉我全没有。我像深处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自觉天地浩荡,但与我无关。我不知白天黑夜,不知爱恨嗔痴,唯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立于脑海之中——我是人类永生的探索者,我将在未来重获光明。
罗勒看着显示屏上那些文字,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看着一大段文字,只看明白此刻盒子中的这颗大脑,无知无感。它输出文字很慢,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蹦,一句话要打很久,像是他在考作文时苦思冥想才能蹦出一句话,然后又像刚学会打字的祖父用一个指头在键盘上敲击出来一般。
罗:在你等待的时间里,你会后悔吗?
徐:这是会一场漫长的等待,在我选择做这件事情之前我便清清楚楚。但在我做这件事情以后,热闹重归寂寥,我不止一次地后悔、质疑。如果人类还在研究永生计划,我便不会孤独,但长久的孤独证实了不再有人研究永生计划,直到你的出现。你让我感受到了希望,或许研究项目后继无人,或许研究项目被迫腰斩,但此刻我知道研究项目又重启了,我便不再后悔。
罗:我并不是研究员,我只是昨天跟老师一起参观博物馆的学生。而且我明天就要开学了,博物馆的门票也很贵,我买这张门票已经花了我所有的零花钱了,我以后也不会来了。
徐:学生……无妨,你多大了?现在还有研究永生项目的吗?
罗:我今年十二岁。现在大家都不想永生了,在现在这个社会永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徐:为什么?
罗:我不知道,反正没有人想永生。
徐: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帮我拿掉上面的盖子。
罗勒看到他的话,将那个玻璃盒子研究个透彻也没发现哪里能拿掉盖子。上面的盖子被胶水牢牢地粘在盒子上,他用手抠了抠也抠不下来。用手敲了几下,除了看到盒子内液体有极其轻微的波动,什么也看不到。
罗:我没办法,盖子被人粘住了。
徐:是我忘记了,当初为了绝对的无菌专门做的密封,这玻璃也是挑选当时世界上最好的钢化玻璃,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把它弄开。
罗:我还可以问你问题吗?
徐:问吧,反正与你相比,我的时间多得用不完。
罗:你们为什么想要永生?
徐:永生……是人们对美好未来的盼望,世界上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生命却如此短暂,怎能让人不遗憾!
罗:可是生活的乐趣是因为生命的短暂,如果拥有了无限的生命那生活中的种种趣事又有什么不同?它们在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短暂的瞬间,不值一提。
徐:或许吧,但某种意义上说瞬间永恒,追求永生就是追求生活中的瞬间。
罗:生命中瞬间的可贵是因为它很少,如果它变多了便不再可贵。
徐:或许我一直在逃避死亡的瞬间。这是生命中最绚丽、最不可替代的一瞬间,它让人害怕又让人向往,它标志着生命中所有瞬间的消亡,我害怕这一瞬。
罗:你现在后悔吗?
徐:此刻是后悔的,我用一生的执念为我打造了永恒的囚牢,它是一种无望的恐惧。在过去的那么多日日夜夜中,我无法与人交流便只能回忆,咀嚼着过往几十年的人生,生活中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能让我咀嚼数次,我想到我从一出生便待在母亲狭小、阴暗又温暖的肚中,恰如此刻我待在这个盒子中一样。在你还未到来以前,我期盼重生,母亲给了我生命,我坚信科技会给我第二次生命。但你的到来打破了我对未来可笑的期许,我从黑暗中生,又将永堕黑暗。过去我没有办法选择出生,如今我亦没有办法选择死亡。我如今才明白,我将生命馈赠我的最珍贵的权力丢失了。
罗:什么权力?
“那个小孩子,快些出来,要闭馆了。”罗勒刚刚打出这句话,还没等到回答便听到博物馆管理人员的呼喊,他只能跑出去,心中想着等以后攒够钱再来看吧。
傍晚,太阳摇摇晃晃地向西而去,将盖着它的那层云透出一点红色。以前他只为落日的晚霞沉醉,落日的光铺洒了半边天空,壮观而美丽。但此刻,他为即将落下的太阳而沉醉,即使即将逝去,也要透出一点光,向全世界宣告它的存在。
三
几天以后,一位为一个罪犯的量刑弄得焦头烂额的审判长发现了这颗大脑,在博物馆所有的展品中他一眼就发现了它的存在,还有显示屏上永远晃动的光标前面的两个字——死亡。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完这一段聊天记录,连日来被案件充斥的大脑瞬间有一缕清风轻拂,吹散了满头头绪。
有一个杀人如麻的刑犯,所做种种惨无人道,虐杀者十个指头也代表不完。民众对此议论纷纷,忿忿不平,简直是不死难以平民愤。但当今联邦最高法律规定废除了死刑,就算是无期徒刑判个几百年对一个普通的人类也不过是几十年。审判长无数次压抑着自己想要判处刑犯死刑的想法,最终想到来人类研究博物馆找找想法。
这颗大脑的存在表明了对于一个刑犯,判他几百年完全是有能力让他服满刑期的。然后他将这段聊天记录保存下来,拿到审判大会上提出了他的想法,获得了全票通过。
几天之后,这个恶贯满盈的刑犯就要被执行七百年的有期徒刑,存储这个刑犯大脑的玻璃装置也准备完毕,存储大脑的液体也配置完毕。这颗刑犯的大脑被关进了特制的玻璃囚牢内,在七百年后的今天,将刑满释放,而这一刑罚被戏称为永生者。
在十年后,被施以永生者刑罚的刑犯越来越多,当局不得不配备一个专门的建筑存储这些大脑。为了让这一项目不至于亏本,他们开放了储放这些永生者刑犯的建筑,并将其命名为——永生者博物馆。
博物馆内,徐青的大脑被放在整个博物馆最高、最显眼的地方,玻璃盒的下方还孤独地垂钓着几根老式电线。大脑的旁边有一张打印了他们聊天内容的大字报,一进博物馆便可以清楚的看见大字报上的内容,徐青最后回答的问题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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